看到兰州大学文学院发布的常文昌先生的讣告,眼前一下子浮现出许多昔日的场景。
这几年,类似的消息,时有传来,总有一些感慨唏嘘,然后也就淡淡而过。但对常先生,却有些例外,眼前的那些场景竟然挥之不去,恍如昨日。
在兰大中文系四年,古代文学史和现代文学史是要用一年时间来讲授的两门大课。那个时候,我的兴趣多在古代,现当代文学多少有些应付,尽管当时的兰大现代文学据说已经暴得大名,但对我们大多同学而言,因无终究未能登堂入室,领略高妙,所以印象至今依然就是一段江湖传说而已。
给我们上现代文学史的是两位当时还无甚名气的讲师。先是王喜绒老师,讲新文化运动和鲁、郭、茅,听得不太认真,而且在她的课堂上还与同学打过一架,致其无法上课,至今想起来,还心存不安。在王喜绒老师的提点下,倒是读过不少原著原文。前阵子看龙平平的热播剧《觉醒年代》,感觉剧中的那些人,那些事,那些文章篇什,没有丝毫的疏离之感,应该得益于王喜绒这位梳着短发,总是堆着笑容而且在讲课时多少有些局促紧张的老师的提点和讲授。
第二学期,登台的便是常文昌老师了。第一次走进教室,便印象颇深。他消瘦矍铄,气息不足,却扎着一条领带。我私下对同桌说,那条领带堪称“危在旦夕(系)”。的确,他的气质有一种令人担心的孱弱。
开讲了,题目是沙汀,一个对我而言完全陌生的作家。
他讲课,没有即兴的发挥,手擎讲稿,一口气念了下来。我注意过他的讲稿,薄薄的稿纸写的密密麻麻但又很工整,卷在他的手中,并在他特有的嗓音和气息中娓娓而出。
有趣的事情发生了。我们当时几乎都没有看过《在其香居茶馆里》,但经过常先生的讲授,居然觉得这部小说亲切无比,特别是对主人公邢幺吵吵的分析,让我们感到了一个跳入眼帘活灵活现的人物。时至今日,常文昌老师对于我们86级中文系的学生,最鲜明的记忆仍然是沙汀的《在其香居茶馆里》,是邢幺吵吵。
他的课,就这样以他特有的讲课方式持续了一个学期。这是一个内容茁实、生动清晰的一个学期。让人感念。
赵俪生先生曾评价他在清华的老师说,老师分两种,一种是能讲出东西的,一种是讲不出东西的。而且他还举出了一些被尊崇为大师的先生实际是讲不出东西的。按照这个标准,常文昌先生的确配得上是一位能讲出东西的老师。
对于他们那一代教师而言,上课、讲课是一件大事情。其认真对待每一节课的态度和准备的认真严谨的程度,是一种精神的体现。既然是文学史,就应该给学生们梳理出一条清晰的历史线索,并在这个基础上配以对具体作家、作品的评析,从而使学生有一个系统的、史论化的整体感,这样的课才能叫文学史,否则只能是一些碎片化的知识点,吉光片羽,难成体系。没有体系,只专注于一个作家作品的文学史,难免会自说自话,评价也不会周全得当。
从这个意义上讲,常文昌和王喜绒老师的课,完成了这样的任务,即便是我们不从事现代文学研究的普通学子,脑子里都能装下一部完整清晰的文学的历史。这一点,对我而言,受益匪浅。
毕业了,和常先生的联系也就稀疏了起来,打交道的机会也就少了。有一段时间,中文系会组织教师利用假期出去旅游,而且可以带家属。于是,我便以家属的身份参加过一两次。记得有一次是去天景峡,恰好常老师带着正在复旦读书的女儿也去了。同行中,自然有过一些交流,但就在那次旅行,常老师羸弱的身体出了问题。我至今还记得他那一张惨白的脸,也正在那一刻,对他的身体产生了极大的担心。
恰在那期间,我不停地收到他的赠书。先是关于他的镇原老乡、汉代思想家王符的论著,接着又是他关于新诗的研究成果。这些成果,显示着他一贯秉持的严谨的治学态度,扎实的学术功底郁勃而出。我不禁诧异,这些成果竟然是从那样一个羸弱的身躯中汩汩流出。我相信,在他羸弱的身躯之中,他还有一个健硕的大脑,在不停地思索,不停地探知未知的领域,这或许就是一名大学教授的天职和宿命吧。
再后来,他去了国外,回国后又定居上海,我们之间也就音讯杳然了。他对东干文学的研究,我也是听说而已,加之我对东干族的族源一直不太感兴趣,所以也就没有任何的关注。
今天,常先生永远地离开了我们。天国里,一定还有幸运的学生去聆听他的讲授,去品味那其香居茶馆里的笑骂声。
一个老师,能以这样的方式活在学子的心中,是一件幸事。
期待我的母校,总有这样的老师,如此,于兰大也是一件幸事。
常文昌先生于2021年10月22日18时35分
在上海因病逝世
享年75岁
先生永远是兰大人的骄傲
将永远活在兰大人的心中
今天
让我们一起
沉痛悼念常文昌先生
先生千古!
常文昌,男,生于1947年,甘肃镇原人。曾任兰州大学中文系教授、博士生导师,甘肃省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,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,甘肃省作家协会理事。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。
来源:兰州大学校友网